被老支书这么使唤一点儿意见都没有。
陈乔玉把保证书递过来，老支书眯着眼睛对着光看了好一会儿。
然后递给姚金宝：“金宝，你看看这保证书上写的啥。”
姚金宝心里已经明白了，老支书这是不想他和稀泥。
他也悄悄叹口气。
谁不知道和稀泥是叫有理的那方受委屈啊。
关键是道理这东西它有时候就讲不清！
就是道理讲清楚了，人家情绪上不接受，闹得更难看了。
本来和稀泥还可以说叫有理的那方“包容包容”、“算了算了”。
但要是讲清楚了，却又处置不了，就是明摆着叫人家硬吃下这个不公了。
那才叫难呢！
姚金宝拿过保证书过来看，才发现保证书上写的还挺清楚的。
常批发的东西的进价，还有个“指导价格”，然后是规矩，最后是违约责任。
“……违约者退还商品，双倍赔偿不当得利，上下三代及近亲半年内不得再批发。”
“乔玉这是你写的啊？”
姚金宝觉得又好笑又离谱，但又有点儿佩服。
陈乔玉点点头。
保证书上她是留了口子的，只限制了半年。
当时她想过，要不要直接一刀切，永远不再批发给破坏规矩的人。
但是后来想想，以村民的性格，他们是不会搬离姚家村的，起码最近十几年不会。
他没了希望，又还在村里。
以后看着别人家家致富，难免嫉妒怨恨。
靠山靠水靠地吃饭的人，承担不起来这样的风险。
所以陈乔玉留了个口子——你老老实实待半年，半年后还给你机会。
这种吊在眼前的胡萝卜，才会有约束力。
凡事留一线，日后好相见。
陈乔玉对姚金宝说：“我也没别的意见，就是要他做到他自己承诺的这样。”
姚金宝看了看，觉得条件也不算苛刻。
就问三眼儿：“你爹呢？”
三眼儿闷声闷气的：“在家呢。”
三眼儿爹今天挣了钱，直接在大芦沟村割了肉和豆腐回来，这会儿家里正烧肉吃呢。
三眼儿虽然馋，想吃，但这种自己亲爹做了坏事的感觉，叫他心里很不舒服。
姚金宝就叫了两个孩子，让他们去叫三眼儿爹。
队长好老支书叫，三眼儿爹不敢不来，连忙放下锅铲过来了。
来了之后看到一堆孩子和陈乔玉的时候，心里就知道没好事儿。
果然，姚金宝看看老支书，也硬着头皮叫三眼儿爹退货退钱。
三眼儿爹耍无赖，拍拍肚子：“都进肠子里了，不着急的话晚点儿屙了还你。”
真恶心。
孩子们齐刷刷退一步，陈乔玉也觉得嫌恶不已。
三眼儿本来害怕他爹看到他，躲到后头去了。
听见这话，又气又丢脸。
忍不住跳出来说：“爹！你要点脸吧！”
三眼儿爹也没想到自家儿子在这儿，脸上稍微有些讪讪的。
但是这种家长就不会认错的。
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认为自己有错。
方便钱不挣，去挣辛苦钱，那不就是傻子吗。
即便知道自己错了，那也是不会认的。
果然，三眼儿爹作势扬起巴掌，就要拎三眼儿过来挨揍。
三眼儿吓得哆嗦，直往陈乔玉身后躲。
陈乔玉一边护着三眼儿，一边下意识喊了孩子们：“拦住他！三眼儿是我们这边的！不能叫他被欺负了！”
孩子们本来还有点儿迁怒三眼儿的，但是被陈乔玉这么一喊，突然生出一股义气来。
孩子们一拥而上，死死拦住三眼儿爹。
“不许打人！”
“不许打三眼儿！”
“你这么大个人，耍赖皮还打人！”
孩子们生起气来，也有一股汹涌之力。
里面的大孩子都十三四了，真要发起怒来，也怪吓人的。
三眼儿爹冷不丁瞅见一群没比自己矮多少的孩子冲着自己吼，还真有点吓人。
他停住了脚步，但嘴还硬：“我打三眼儿，关你们什么事！”
“我儿子我还打不得了？”
娟娟怒道：“就打不得！是你先耍赖皮的！”
“就是！”孩子们跟着嚷嚷起来。
又冲老支书和金宝队长诉说不公。
有些孩子辈分小，冲着老支书喊爷爷的都有：“支书爷爷，这事儿您得管，他咋能抢我们的生意呢！”
孩子们不像大人想的那么多，面对那么多。
他们一贯就是听家里的话，大人要干啥就干啥。
卖糖豆和冰棍是他们人生的第一件“大事”，第一件当家做主，自负盈亏的要紧事。
他们把这个看得比什么都重，眼巴巴地看着老支书和金宝队长，渴望得到一个公平。
姚金宝本来还想和稀泥的，可是看着这么些孩子，也实在说不出来叫他们忍一忍，让一让，算了的话。
那些话是对大人说的。
对孩子，太难了。
老支书拿着《保证书》，问三眼儿爹：“这上头是你摁的手印不？”
三眼儿爹不大想承认，但是奈何陈乔玉批发糖豆都是同一时间，几乎小半个村的人都看着呢。
他想赖也赖不掉。
“是……是吧。”
三眼儿爹讪讪地道。
“那上面说的，你可都认？”老支书磕了磕烟袋，撩起眼皮问道。
三眼儿爹这会儿装傻了。
“啥啊？我不识字，上头写了啥？”
孩子们听见这话都气愤不已——那天陈乔玉还找了芳丫来念呢！
前前后后起码念了三遍！
根本不可能没听到！
三眼儿爹就是耍赖！
果然，芳丫站出来说道：“不对！那天我念给你听了，还专门问过你的！”
三眼儿爹哼的一声：“有你个毛丫头说话的地方吗？快滚滚滚！”
芳丫生气，但三眼儿却突然跳出来指着他爹，开口了。
“你骗人！你知道！”
“你昨天晚上还跟我娘商量来着，说不能在咱们镇上卖，要去三水公社，太远了，我娘还说远就远点儿，好歹能挣着钱！”
三眼儿又是羞愧又是委屈，还夹杂着一丝愤怒：“你咋能这样呢？你明明知道不能去大芦沟村卖的，你咋这样呢？”
三眼儿又害怕他爹，又瞧不起他爹。
这样的心情叫一个孩子太难接受了。
忍了两下，三眼儿直接崩溃，嚎啕大哭：“我不要一个赖皮爹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