旭日高挂。

    深秋的晨光格外温暖。

    山野间的雾气尽散,就算枯黄的野菜都多了几分清新的气息。

    晁冷和陈中序乘坐马车到了城外。

    此刻。

    京城,宣政殿内。

    早朝。

    已经持续一个多时辰了。

    皇帝端坐在高高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。

    文武百官分立两旁。

    朔望日朝会与平时不一样。

    平时仅限五品以上朝臣参朝,大臣们都是按朝谒班序跽坐于朝堂之上。

    而今日九品以上京官俱在。

    皆立于丹陛之下,共六列,望下去呜呜泱泱的。

    按照惯例,大臣们依然有序而又谦逊地讨论各州各郡的政务。

    皇帝偶尔插几句话。

    直到所需讨论的事宜都结束,本该宣布散朝的时候,皇帝醇和温厚的声音,再次在殿内响起。

    他手中紧紧捏着一份奏疏。

    威严的目光,透过十二道冕旒,在臣子们的身上逡巡。

    “是年,苍南道遭遇罕见旱灾,十余月未落滴雨,六州一郡五十二县田粮十不收一,百姓食不果腹,只得背井离乡,乞讨为生,各地州牧纷纷上表,奏请宽恩薄税,开仓放粮,赈灾济民,几个月来,朕夙夜难寐,苦索济民之法,不知众卿有何良策?”

    问出这些话,皇帝拿着奏疏的手又紧了紧。

    昨夜八百里加急,收到的奏疏,他看了又看。

    奏疏中赈灾方策看得他是心潮澎湃。

    中序说方策出自一个总角少年之手。

    他委实不敢相信。

    可中序言之凿凿,又让他不由的不相信。

    今日朝会,他故意问出这段话,就看看朝臣们有何反应。

    他们又会给出什么样的赈灾良策?

    皇帝的视线看向户部尚书郑经。

    户部尚书郑经,手持象牙笏板,头不抬眼不睁,静立堂上如一根风化千年的石柱。

    户部尚书,是户部的老大,官阶正三品。紫色的朝服,金玉带,腰侧的金鱼袋,彰显着他的位高权重。

    见同僚们发酵的差不多了,他头颅向右微动,动作几不可察。

    随之他身后一位官员出列道:“启奏圣上,大旱无情,赈灾刻不容缓,只是北地蝗灾、江南洪涝、西部边患已耗费钱粮无数,国库空虚,义仓告罄,户部为此焦头烂额,只怕是心有余力不足啊。”

    这位官员是户部右侍郎,徐佑成。

    户部右侍郎,是户部的老二,也是户部尚书手中的剑,户部尚书指哪他打哪儿。

    户部,是尚书省六部中专管户籍钱粮的,相当于现代的财政部、农业部和民政部的结合体,朝廷一应钱粮支出,皆需户部批准调拨才可。

    所以很多事,只要户部不松口,办得就不那么顺利。

    皇帝也经常遭其掣肘。

    “嗯?”皇帝剑眉微蹙,悠长的尾音从鼻腔逸出。

    跟朕玩儿蹴鞠呢!

    作为一国之君,朕难道不知自己兜里有没有钱,仓里有没有粮?

    朕是让你解决问题的,不是让你把皮球再踢回给朕的!

    “依卿所言,灾不治焉,民不救焉?”皇帝语气依然温和,可谁都能感觉到这温和之下的愠怒。

    皇帝本来就是想看看,他的臣子们是不是不如一小孩。

    没想到,越听越气。

    众臣眼观鼻,鼻关心。

    徐佑成微微抬起眼皮,悄悄看了皇帝一眼。

    就见他面沉如水,锐利的眉峰似剑轻扬,冷冽的目光如刀刃般犀利,仿若如芒在背。

    他可没忘记这一位可是个马上皇帝,瞧着面相儒雅,清和温润,实则刚猛狠辣,心机深沉。

    他缩了缩脖子,不敢再捋老虎须子,右行两步退回到队列里。

    当是时,郑经左行两步,出列道:“陛下,臣有所奏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。”皇帝干脆道。

    众官员都知道,皇帝一旦在朝上冒出大白话,要么心情很好,要么心情忒差。

    今日,是前者,还是后者?

    唉,圣心难测。

    郑经丝毫未受到皇帝态度的影响。

    他依然低垂着眼眸,身形不动不静,不紧不慢的奏道:“苍南各州的奏报,臣均以阅知,旱情不可谓不重,若不及早防萌杜渐,假以时日,难民汇聚,积盗成匪,必将酿成祸事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的声音又拔高了些,“国库虽空虚,仓储虽不继,然,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亦势在必行,不得片刻拖延。”

    郑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皇帝心里冷嗤一声。

    屁话!

    朕难道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?

    可自从三万石粮莫名被劫,义仓就再拿不那么多粮。

    为此,他是忧心不已。

    这老匹夫,只说话不干事。

    皇帝内心腹诽一番,耐着性子问道:“爱卿所言甚是,但何以为策焉?”

    “库中无银,仓中无米,当然就只能靠各州地方了。”郑经道。

    不管是靠中央还是靠地方,总得拿出一个章程来,不能无的放矢。

    皇帝耐心等着他往下说。

    “苍南六州一郡,其中宣州、玉州、苍屏、江州四地,田肥美,民殷富,当地豪绅富户甚多,若能说动他们捐钱纳粮,官民同心勠力,必能应对此次天灾……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,皇帝有些高兴,

    奏疏中也有提到让富商募捐。

    田肥美民殷富,是有些夸大,但一地总有些富商巨贾。

    若能募些钱粮,也能解些燃煤之急。

    不知郑经的方法,可与那少年会否相同?

    皇帝边想边听郑经往下说。

    “此前,苍南道赈灾黜陟大使,珩王,已去月余,此事陛下不防敦促珩王督办,尽快摊派富商出钱出粮。”

    听他说完,皇帝沉默地盯着堂下,目光深沉。

    就这?

    他真是奢望了!

    让珩王去摊派,哼,真是好算计!

    向富商摊派钱粮,哪是那么容易的?

    他们不囤货积奇,趁机兼并土地已是好的了。

    若是朝廷不放粮,只靠民间捐征,势必民怨沸腾,一旦把握不好分寸,必惹出天大祸事。

    这简直就是把他的皇儿放在火上烤!

    他还记得闵朝初立时,有位赈灾大使就是主张向豪绅捐征,结果豪绅富户煽动乱民闹事造反。

    随从官员被乱民活活打死不说,

    先皇也不得不,杀了这位侥幸逃得性命的赈灾大使,以平息民愤。

    这老匹夫,竟敢算计他的皇儿!

    好在,他手中的奏疏,上有可行方策。

    虽然缺德了一点,但是他直觉可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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