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见她面颊潮红、水眸迷离,先前还知道遮掩,这会儿目光就像是黏在了桓煊脸上。

    他知道她是醉了,便向桓煊和桓明珪道:“时候不早了,太子妃明日还要去武安公府赴宴,先失陪了,你们务必尽兴。”

    桓煊也跟着起身要离席,被桓明珪一把揪住袍摆,控诉道:“子衡怎可留下我一个人,太子殿下有家室,你急着回去做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太子笑着拍拍兄弟肩膀:“难得上元节,你就陪陪你六堂兄吧,不必送我们。”

    说着携着阮月微的手下了楼。

    阮月微只觉头晕目眩,双腿发软,每走一步,脚下的楼梯仿佛在涌动。

    到了楼下,疏竹和映兰立即上来搀扶,扶着她上了门外的马车。

    太子一直神色温和,对太子妃爱护有加,然而一放下车帷,脸色立刻冷了下来。

    阮月微靠在他肩头,已阖上了双眼。

    太子皱了皱眉,将她轻轻一推。

    阮月微呢喃了一声,倒在垫着狐皮的坐榻上。

    太子冷冷地乜了她一眼,便即收回目光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太子夫妇走后,桓明珪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,执起酒壶,欲往桓煊杯中注酒。

    桓煊伸手将杯口挡住道:“不必了。”

    桓明珪“扑哧”一笑,放下酒壶,向楼下瞥了一眼,叹了口气道:“子衡,此事你打算如何了局?”

    桓煊撩了撩眼皮,没搭理他。

    桓明珪的狐狸眼中难得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:“三年了,你还是放不下她?”

    “她”指的是谁,两人心照不宣。

    桓煊道:“已经过去的事,不必再提。”

    桓明珪一哂:“你没看见方才她看你的眼神?”

    桓煊有些诧异:“什么眼神?”

    他方才没去看阮月微,一来是避嫌,二来也是因为心不在焉,一直在往楼下望。

    桓明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:“你若是已经放下阮三娘,便该好好娶妻生子,当你的齐王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道:“你若是还念着她,更不该找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当慰藉。”

    桓煊蹙了蹙眉。

    桓明珪微微叹息:“非是愚兄觊觎你的人。

    既然我看到那女子的真容,便不能不劝你一句。

    就算是为这鹿氏女着想,你也该早作了断。”

    他唇角带笑,可说出的话却像刀锋一样冷酷锋利:“哪天你彻底放下了阮三娘,你还会对她爱屋及乌么?

    到时候看到那张脸,你会不会羞耻?

    会不会嫌恶?

    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处置她?

    施舍点财帛赶出去?

    还是锁在你那荒宅里不闻不问,直到终老?”

    桓煊抬起眼盯着他,眼神阴鸷:“这是我自己的事,不劳六堂兄费心。”

    桓明珪叹了口气道:“你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。”

    桓煊执起酒壶给桓明珪和自己斟满,冷冷道:“我知道你是受我长兄之托看顾我,但如今我已不是黄口小儿,自己的事自己能作主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:“这些年,无以为谢。”

    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放下杯子,起身一揖:“失陪了,六堂兄。”

    便即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桓明珪望着他的背影,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从琼林阁出来的时候,坊街上依旧车如水,马如龙,行人接踵摩肩。

    人们手中提着各色灯笼,有纸糊的,绢制的,皮制的,更讲究一些的提琉璃灯,随着人群移动,城中仿佛有一条光汇聚而成的河流,缓缓流淌在大街小巷。

    骑在八尺大马上望去,这景致美得宛如梦境。

    可桓煊却无心欣赏。

    他仍旧与随随并辔而行,然而却不复来时的轻松愉悦,自打从琼林阁里出来,他便没再和她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随随瞥了眼他的神色,便知曲江池的河灯是放不成了。

    难得出来玩一次,还偶遇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和夫君携手同游,他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幸好随随对放河灯没什么执念,在河朔时,上元节她也跟着父亲去放过几回河灯,不知放了多少只,每只河灯上都写着同样的愿望,不过是求一家人团圆,到底也没实现。

    她默默地落后一个马身,不去打扰他——设身处地想,这时候他一定想独自静一静。

    两人一前以后往城南行去,桓煊果然没往东面曲江池的方向去,而是朝山池院西行。

    人流几乎全是往曲江池涌去的,回山池院的一路车马稀少,与先前的热闹相比,更显得清寂寥落。

    桓煊忽然放缓速度,与她并辔,转头冷冷道:“你会玩樗蒲?”

    随随点头道:“村子里的人都玩,民女跟阿耶学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的东西还不少。”

    桓煊道,语气里有点讥诮。

    随随听出他来者不善,便没有接茬。

    “你赢了豫章王什么?”

    他过了会儿又问。

    随随道:“两个金饼子,一块玉佩……”

    桓煊脸一沉。

    随随接着说:“玉佩民女没拿。”

    桓煊面色稍霁:“本就不该拿。”

    随随道:“金饼子要还回去么?”

    “是你自己赢来的便留着吧,”桓煊没好气道,“豫章王家大业大,不稀罕两块金饼子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殿下。”

    随随道,她随时可能离开,不一定来得及去常家脂粉铺取钱,山池院桓煊赏的绢帛又不好携带,有两个金饼子傍身,便不怕没盘缠了。

    桓煊冷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两人默默行出十里,桓煊忽又转头问道:“你就没有什么想问孤?”

    随随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,她自问还算懂得谋算人心,但桓煊总是让她一筹莫展,这人的心思比四月的天气还难猜,偏偏还总爱让人猜。

    她思忖了一会儿,实在想不出要问什么,只能寒暄:“殿下明日要去宫里么?”

    桓煊乜着她,一时不知道她是真迟钝还是装糊涂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方才在酒楼里遇到的那对夫妇是谁?”

    桓煊道。

    原来是这一茬,随随恍然大悟,不过她委实不明白齐王为何主动提这事,难道不应该绝口不提,只当没这事发生么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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